盗墓之王

作者:飞天

屋子里充满了鼠疫急促狼狈的喘息声,我凝视着奔涌的水流从池子的下水口旋转着流出去,但视线的一部分却是从镜子里斜瞟着鼠疫。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高手,不得不小心提防,免得自己受罪。

无法想像关宝铃的消失是怎么回事,但这次鼠疫似乎并没有故意说假话。

就在这里?从水龙头里消失?我冷笑着问。

是,就是这里。鼠疫很肯定地回答,不过语气像我一样困惑,扭头向窗外望着。

我的手腕一沉,嚓的亮出了卡在小臂刀鞘上的刀子,只在食指、中指缝隙里露出一寸多的刀刃,然后缓缓回身,盯着鼠疫的脸: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鼠疫,不过,今晚在这幢别墅里,只有咱们两个。不说实话,我就对不住了——

刀刃在灯光下一闪,映在他的鼻尖上。

鼠疫背靠着门框苦笑:真的,我说的是真话。

刀尖划在白色大理石面板上,发出尖锐的嘎吱嘎吱摩擦声,我的耐性已经越来越少了。经过两个小时的无效搜索,又加上跟鼠疫的这番打斗追逐,自己身体里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。

你最好能说些咱们都能接受的真话,否则——

我看着窗子,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山坡,据说北海道有种耐不住寒冬的雪狼,会在找不到食物的无奈状况下,袭击人类住宅区。这种环境,杀一两个人丢出去,几个小时内就会被狼叼走,丝毫不留痕迹。

鼠疫被子弹暗器射中后,满脸鲜血迸流,狼狈不堪,但我还是很佩服他膝盖严重受伤的情况下,还能跃上吊灯、凌空逃跑——江湖上任何一个传奇人物,之所以能够被人尊崇、口碑相传,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。

我说的话,我所看到的情景,其实连自己都不太容易接受。这样……我只管叙述,你只管听,千万别打岔,等我说完……

他抬起袖子擦去眉骨上淋漓的血滴,然后苦笑着开始叙述——

我住在别墅群里,就是属于你们中国人的环山别墅群,不过每晚的过夜地点都不固定。别问我为什么跑到这鬼地方来,那是我的私事。每天黄昏,我都需要去山上的通灵之井取水……在你住进来之前,我会喝完水之后,在楼上的卧室过夜……

他向头顶指了指,非常自然,仿佛这别墅是他的私人财产。

你来了,我当然不好意思打扰,昨晚去了别处。可是今天,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翻越大门进来,便起了好奇心,以为能偷看到好戏,于是,直接伏在了屋顶上……

我挑了挑眉毛,插嘴问:屋瓦一直响,原来是你的脚步声?原先以为是山里的北风太猛烈,吹得屋瓦在响。

鼠疫突然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: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声?噢天哪——你能用暗器破解我的天地幻影轻功?你到底是什么人?怎么懂得这种电眼神通的功夫?

他身子向上一起,几处伤口同时鲜血迸流起来。

我关上水龙头,缓缓摇头:电眼神通?那是什么功夫?

鼠疫又擦了擦眼睛,侧着头紧紧盯着我的脸,嘴里咝咝地倒吸着凉气,隔了几分钟,才如释重负地摇头:不,你不是大侠杨天!我原先以为,天下除了他之外,没人能具备这种神奇功力,看来我错了……哈哈……我错了!

错了还如此欣喜,他也真够古怪的。

你认识大侠杨天?也就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?我强抑着心里的激动。江湖上关于大哥的传说都是笼统的神乎其神的东西,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详细的资料。

鼠疫的绿豆眼又诡异地转动起来,我突然猛省:自己表现得太情绪外露,只怕又要给他以可乘之机了!

哈哈!哈哈!鼠疫干笑了两声,头向后一仰,闭着眼喘着粗气。

外面的风又开始紧了,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屋瓦被风吹动的声音,喀啦喀啦直响。

水龙头没有完全关紧,有水滴不停地嘀嗒下来,声音单调而古怪。

关宝铃的消失,与水龙头有关?还是与水泡声有关?我伸出双手按在镜子上,就放在方才那两处手印水渍的地方。

玻璃很冷,平滑干净,毫无异样。

我的手缓缓向两侧移动,按在镜框上的两个水渍处,慢慢发力,模仿当时的关宝铃企图搬下镜子的动作。镜子非常沉重,可见四边镶嵌镜片的部分,都是货真价实的青铜,足足有二十公斤不少。

这个重量,关宝铃那样的女孩子是根本搬不动的,也就是说,她的失踪首先跟镜子无关。

喂,小朋友,你想知道杨天的事?这你可找对人了——鼠疫缓过劲来,口气渐渐变得高傲自大,收起膝盖,企图扶着门框站起来。

我倏地转身,冷笑着:想知道怎么样?不想知道又怎么样?面对这样的老江湖、老油条,我的任何心思只怕都会被他一五一十地料中。

想的话,付钱收听;不想的话——这个世界上,有的是富翁等着听他的传奇故事,我不强求……他的手抓在门框上,身子起到一半,我骤然扬手射出小刀,咻的一声破空而至,嚓的钉在门框上,就在他的食指、中指缝里。

偷窃高手,最值钱、最在意的就是这两根手指,那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倚靠、命根子。

我不想动粗,不过你再耍花枪,别怪我们这些江湖后辈不给前辈们面子……

我有钱,但今晚单单靠钱的诱惑,看来并不能令鼠疫就范。

鼠疫艰难地站起来,斜着眼睛瞟着我:一句话!给我一千万,所有的资料,源源本本告诉你!杨天大侠?我们可是老朋友了,而且就在刚才的壁炉前面交过手,噢对了,我们只是江湖朋友间的切磋——他的名气大,酒量也不小,但跟我比起来……

相师们说过:黄脸的人天生是撒谎高手,就算嘴里说的是弥天大谎,但脸上却表露不出任何痕迹。

鼠疫的绿豆眼一直都在乱转,让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。

一千万?

对,一千万美金,我可以给你资料,还有一样东西,或许你这种毛头小子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吧——炼狱之书……他一直都在斜着眼睛看我,刚刚我发射的五颗子弹把他整苦了,这时肯定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我,如此一来,就更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千万换资料的交易。

我怎么能不知道炼狱之书呢?那本日本僧人梦寐以求的奇书。只有配合炼狱之书上的咒语,才可能参悟亡灵之塔的秘密。

我哈哈哈地仰面大笑三声,因为很多日本财团、全球探险家对这本书都出价到了五亿美金,动员全球一切黑道力量去求索它。如果鼠疫知道这本书的下落,又何必为了一百万、一千万跟我在这里干耗时间?

你在开玩笑?炼狱之书?在你手里?哈哈哈哈,开玩笑……我笑了,皱着眉的苦笑。

鼠疫脖子上的血洇出来,洒落在衣襟上,但他顾不得去擦,比我笑得更大声:哈哈,说你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,你还不服气!我当然有这本书,你想想,我是谁?我是第一神偷鼠疫,对不对?天下的宝贝,如果给我看到,无不手到擒来。黑夜天使是全球第一盗窃大帮,我们的神偷技术,已经领先其它帮派至少五十年……算了,给你上课又没有钱拿,我该走了……

黑夜天使的存在,在很多韩国老百姓心里,是一种奇怪的骄傲自豪,就像他们觉得三星、LG、大宇这样的工业品牌是自己的骄傲一样,而黑夜天使也的确没辜负国民的殷勤期望,连续五届在德国柏林全球神偷大会上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,让来自欧、亚、非、美的数万偷窃高手折服。

我对炼狱之书没有奢求,只想尽快把关宝铃找出来。

你想走,要么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的下落,要么把命留下,自己选吧……我的左臂一垂,另一柄小刀又滑落在手心里。这两柄暗藏的小刀,是在苏伦强烈要求下,我才迫不得已随身带上的,其实以我随机应变的能力,带着它们也是多余。

她是……她是从水里消失的,我亲眼看到,当水开始逆转流向,她就消失了……

小刀很有威慑力,鼠疫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了。他倚在门框上,甩动着那条受伤的腿,左手一直都在头顶上摩挲着。这个奇怪的动作并没引起我的注意,因为他的话太令人震撼——

水逆转?水怎么逆转?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
水从水嘴里淌出来,流向下水道,突然间方向变了,成为从下水道出来,流回水嘴。她的手伸在水嘴下面,突然间就没有了。我以为,她是被水龙头吸进去……

他的话还没完,已经被我的爆笑打断:什么什么什么?

我用力拍打着那个不锈钢水龙头,发出啪啪的巨响——他的话简直荒谬之极,这又不是在拍恐怖片,水龙头能把人吸走?

鼠疫郁闷地笑着:我说的是真话,不信算了!

前前后后在水龙头上拍了十几掌,手心都震得通红了,我才回身对着他:如果她被吸走,我怎么不会?我们怎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?为什么?

他没有解释,也无法解释,我付出了一百万,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离奇的无头无尾的故事。

我该走了……不管你信不信,我说的都是真话。关于炼狱之书,有诚意的话,咱们明晚可以谈谈,不过我的医药费可都得算在你账上……他走向后窗,准备再用缩骨功离开。

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,水龙头里消失绝不算是一个关宝铃离奇失踪的合理解释。

喂,前辈,我有足够的钱,如果你的资料能令我动心,任何数字都不是问题!我向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音叫着。手术刀遗留下来的财产只能用天文数字、不计其数来形容,如果能买到一些有价值的资料,我想苏伦是绝不会吝惜的。

鼠疫脚步蹒跚,已经走到窗边,伸手打开窗子,回头笑着:小朋友,我的资料当然值钱,否则……他不再说下去,单手向窗台上一扶,轻飘飘地跃了出去,身子骤然缩成极扁的一页,毫无阻碍地滑过了那些细密坚固的防盗网的缝隙。

我慢慢走到窗前,无声地面对北风和荒野。今晚的事,比昨晚更令人郁闷,咄咄怪事层出不穷,我只能向萧可冷求助了。

回到客厅,我拨了萧可冷留下的电话:别墅里发生了一些事……这个开场白过后,我才想起关宝铃翻门而入这个情节似乎难以令人接受,硬生生把下面的话截住,只说——小萧,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,能不能过来谈谈?

萧可冷在电话那端迟疑着:这个……

这样的对话情节,往往发生在三流爱情文艺片里,男主角准备勾引女主角时,一般都会用这样的对白。萧可冷肯定是误会我了,才会迟疑不答。

我懊恼地在沙发上狠狠捶了一拳,迅速说:噢对了,其实明天见面谈也一样,对不起打扰了!

听萧可冷又是失望又是希望地答了句:哦,是这样啊……

我顾不了那么多,心力交瘁地扣了电话,满头满脑都是郁闷。

如果关宝铃失踪的真像,就是鼠疫说的那样,因为洗手间里发生了水倒流、人消失的怪事,那么她会去了哪里?四维空间?古堡秘道?还是直接被妖怪抓走了?

我该不该报警?关宝铃的司机还有那个奶油小生会不会报警?

蜷缩在沙发里,一时间脑子里问号纷纭,纠缠不清。其实以我的个性,倒不如真的付给鼠疫一千万,把这些问号一个一个解开,或许只有那样,今晚才能睡个安稳觉。

我向壁炉里重新添满了柴,凝视着飞舞跳荡的火光,并且盼着那种奇怪的水泡声出现。有了关宝铃失踪的事在前,就算此刻壁炉里突然喷出汹涌的海水,我都不会再感到惊骇了。

可惜,什么都没发生,我一直凝视着火苗,直到疲倦地倚在沙发上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,都再没有奇异的事发生。

我做了个梦——

关宝铃躺在水里,澄澈之极的水向上翻滚喷涌着,像朵盛开的莲花,而她就那么安详地躺在莲花的中央,双手优雅地握着,横放在腰间。水很深,虽然极为清澈,但却一直深不可测地向下延伸着。无数巨大的水泡翻滚着浮上来,发出持续不断的咕噜咕噜的怪响。

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,像一个巨大的游泳池,但目测看来,水深至少有十五米开外。世界上没有哪个游泳池会这么深?简直像口井——啊,对了,这是井,这是枫割寺里的通灵之井,一口具有神奇预知能力的井。我来过这里,低头再看,池边的青石上,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莲花,栩栩如生,绵延不绝,绝对是通灵之井不假。

那么,这里是枫割寺里了?

关宝铃怎么了?记忆里,这样躺着的还有一个人,就是在土裂汗金字塔里失去了灵魂的藤迦。真要有什么人该躺在井里,也该是藤迦才对啊?

思想刚转到这里,躺着的人,真的变成了藤迦,浑身仍旧套着那种奇怪的黄金圆筒,闭着眼,安安静静地躺着。

我的脑子有些糊涂了,到底是藤迦还是关宝铃?同样是失踪,关宝铃的失踪更显得诡异难测。正想着,水泡消失了,失去向上承托的力量后,藤迦的身子慢慢向水底落下去,一直下落,半米、一米、两米……直到在我视线里成为一个无限缩小的影子……

藤迦小姐!我大叫着,一下子醒过来。

没有井,没有水泡,更没有藤迦或者关宝铃,面前只有壁炉里渐渐熄灭的木柴,而大门玻璃也已经被曙色铺满。

我觉得浑身都酸痛之极,特别是没垫枕头就睡了,颈椎没能放平,此时仿佛有几千根针扎在里面,痛胀无比。

又是一夜过去了,我真怀疑这种致命的折磨,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?洗手间里静悄悄的,我懒得去看,也知道关宝铃肯定没有出现,否则早就自动回到客厅里了。

萧可冷的敲门声是在上午七点钟响起来的,等我晃晃荡荡地给她开了门,她在门口仰脸看着我,两颊微微晕红:风先生,昨晚发生了什么事?我没能过来非常抱歉。

我耸耸肩,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,苦笑着:没事,其实今天过来也完全一样的。

女孩子自重自爱是无可厚非的,该心怀鬼胎说抱歉的是我才对。

我回到客厅的沙发上,简要地把关宝铃进门、消失的经过讲了一遍,大概只有二十几句话的时间。萧可冷皱着眉冷静地听着,等我说到鼠疫离去,结束话题,她才哦了一声,慢慢点点头,又摸着闪亮的短发,眨眨亮晶晶的眼睛——

我盼着她能给我以启示,谁料她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后,根本没有下文。

朝阳升起来,门外又开始有小鸟在唱歌了,这是个美好的早晨。

小萧,能不能给我什么建议?

我注意到她的短发刚刚洗过,干干净净,而且喷了品质良好的定型发胶,乌黑油亮。眉眼也仔细描画过,配上唇线清晰的红唇,落落大方,又换了整齐的灰色套裙,跟之前的爽朗矫健形象似乎大不一样了。

她有些失神地笑着:我?我能给您什么建议?不过,记得大学里看过一出红拂夜奔的话剧,那些情节似乎能给您以灵感,对不对?说完,她起身去了卫生间,留给我一个大大的错愕。

红拂夜奔?什么意思?整晚没睡好,头有点痛、也有点大,思想似乎也不会拐弯了。

我起身,有些眩晕地跟着去洗手间,看到她正在镜子前小心地检查着自己的仪容,根本对我的离奇遭遇毫不在意。

小萧,我的意思,要不要……报警?

萧可冷在镜子里偷偷撇了撇嘴,悠闲地反问:报警?报什么警?

我看着她:关宝铃失踪,找不到她,还不得报警?万一她的经纪人来找我们要人,追查起来——

萧可冷回身,看着我的脸,一字一句、口齿清晰地回答:您说的话,警察会信吗?我知道日本的警察都是猪,猪头、猪脑——但刚才的话,就当是将给猪听,他们会信吗?哪怕是信其中的一个字?

我苦笑着搓手:难道……难道那些话很难懂?

萧可冷环顾着清冷的洗手间,大步走向窗前,哗啦一声拉开窗子,让清晨的冷风直吹进来,害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。

风先生,别再开玩笑了!您太没有说笑话的幽默潜质——天亮了,笑话结束!今天要不要去枫割寺?如果需要,我会让安子她们提前联络,做好准备……哦对不起我忘了,你跟大明星盘桓了一晚,可能需要睡一会儿。我会在午饭前再过来,不打扰你休息——

萧可冷微微有些气恼,甩甩短发,从我身边擦过,径直走向客厅,穿门而出,脚下的高跟鞋踩出嗒嗒嗒嗒的步点。凭心而论,换了这身装束再加上高跟鞋的她,很有几分高贵典雅的淑女气质。

萧可冷的话,我都听懂了,毕竟我不是笨头笨脑的傻瓜。

大明星夜探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、美人意外失踪……这些事件联系起来,简直是肥皂剧里的生硬情节!对,若是别人讲给我听,我也不会轻易相信,特别是随着鼠疫出现,说出了水倒流、人消失的话,更是把离奇事件推向了高潮。

萧可冷刚刚用过水龙头了,根本没有出现什么怪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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